Post By:2017/3/25 16:59:02
清晨,步行走过北京路。十字路口的小广场上,几树望春玉兰紫白的花朵高高地开在枝头,空气里有隐约的香。它的香味有些复杂,不属于年轻的清新空灵,而是属于中年的厚重安稳,有着历经世事后的内敛而笃定。
望春玉兰又名辛夷,木兰科木兰属。盖其花苞初出时尖如笔椎,故又称木笔花。一直觉得,所有的木兰属花朵都是开在尘世之外的。它来人间,只是偶然路过。在它面前,看不到尘念与机心,不媚俗,不放任,自持而执着,温暖也冷静。春来木笔成书,绘影穹空,是遗世而立的大美。
年年春回大地,年年陌上寻花。看百花随季节开落,并无太多感慨。唯有对于木兰,念念于心,时时顾盼。“几度木兰舟上望,不知元是此花身。”有时候看花,似在看尘世之外的另一个自己。
最早关于木兰的记忆,是在课本上学到的《木兰辞》,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催生了我对木兰的向往。那时老家花木寥寥,又没有书画可供参考,并不知道木兰是什么模样,只觉得这两个字好听好记。后来看琼瑶的小说,“无情不似多情苦,一寸还成千万缕。天涯地角有穷时,只有相思无尽处”,让我知道这是出自晏殊的《木兰花》下阕,也至此萌芽了我对诗词的喜爱。再后来知道屈原,知道《离骚》,读到“朝搴陂之木兰兮,夕揽洲之宿莽。朝饮木兰之坠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”,更坚定了我对木兰花的情之所钟,并赋予它所有美好的意象:高洁、傲岸、庄重、典雅、清致、明亮……
再后来,在广州华南植物园内的木兰园里,150多种木兰科树木,从最早的望春玉兰开到苦梓含笑,再开到荷花玉兰,再到二次着花的紫玉兰,节气从立春绵延到小满甚至到夏至。每年花开时节,即便需要坐上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到龙洞再步行好长一段路,也要去会一会那“碧落仙人着紫衣,始堪相并木兰枝”的世外仙姝。
六年前来到日照,最初上班的地方,院内有两株荷花玉兰,每年春夏之交,洁白的花一朵接着一朵盛开,清冷而沉静,如莲花菩提般高高端坐在树上淡眼俯视人间。微雨时走过树下,闻见它疏朗的香气,总会不自禁生出“首夏犹清和”的诗意。
曾整理过历代吟咏木兰花的诗词,但最喜欢的是明代的这首《春日闲居》:浓阴柳色罩窗纱,风送炉烟一缕斜。庭草黄昏随意绿,子规啼上木兰花。柳绿、纱轻、风微、烟斜、庭间草、子规声、木兰花,一一念过,眼前便是一幅春和景明芳草花影的闲适安然,虽然也在子规声里思远人,但无春愁,无怨懑,只有情到深处的一片平和悠远心境。
还有王维的“木末芙蓉花,山间发红萼。涧户寂无人,纷纷开且落。”木兰于山中开落,无人赏惜,但依然顺应本心,开时缤纷烂漫,盛大安静,落时亦从容自在,自得自安。这种万物归宁的禅境非我辈中人能及,但依然不阻我的热爱之心,我愿沿着诗境去想象那一刻红尘没有苍老,世界为之清宁。
除了王维,便是李义山的这首“洞庭波冷侵晓云,日日征帆送远人。几度木兰舟上望,不知元是此花身。”洞庭湖上烟波浩渺,寒意侵逼云霄,湖面上征帆不断,多少人于此远渡。几度舟上相望,是望那对岸的木兰花树,还是那随舟而去的远人,还是时空之外的曾经的自己?或许,一位读者便有一种注释。
从前很喜欢“裂帛”官网上那些斑斓的春衣。相较“素缕”、“茵蔓”、“初棉”,裂帛的色彩,在素淡与浓艳之间,对比更为大胆。很喜欢那些以各种蓝底做基调,绘了花朵抑或水墨的衣衫。试想,春深的街巷,干净文秀的女子,着一身素色的衣,步履间不急不缓。腕上一抹翠色,抬手掠发,风情漫显。转角处,正开着一枝玉兰。是不是很诗意很悠远?把优雅寄予云锦,把清简交给素棉。纵然自己再着不得如此春衫,但哪怕只是想想,也是一掬浮梦清欢。
如今又到木兰花事,看花开如鸽,栖于枝头,亮翅欲飞。夏目漱石曾有俳句云:“伫立抬头看,木兰花满天。”晴空暖阳之下,真真是相看两不厌,见如平生欢。
这一季,风和草生,掬绿春在手;这三春,日暖烟薄,弄花香满衣。我愿看花复看花,怀着虔诚与敬意。世间总有一些光阴与物事,值得以朝圣的心去相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