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查看:20002     * 贴子主题:【原创】《恩债—雪的故事》

帅哥:一品江南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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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ost By:2015/9/12 0:21:41
我认识的一个女孩,在一个雪花纷飞的日子曾向我讲起她的故事……

那年冬天,雪的养母把她从雪地中捡了回来。那时雪下得正大,雪的养母——也就是她后来的母亲,刚好从野外拾柴回来,循着哭声找到了裹着一条小棉被,躺在路边小沟里,眼看就要被大雪埋没的雪。掀掉背上的柴火,养母从雪窝里抱起了已冻得半死的雪,揣进怀中,发疯般地冲回家中。从那时起,养母成了雪的母亲,雪成了养母的女儿;也是从那时起,雪有了这个名字——这些当然都是她多年后才知道的。

养母小时候患过眼疾,算是个半盲人,没结过婚,只身一人生活在几间不知是哪一辈子留下来的破房子里。没有雪时,日子到也过得平淡,一个人怎么也能凑合。可自从捡回雪,养母多少年如一日的生活习惯彻底被改变了。那栋沉寂了多年的老房子,总也不时传出雪骤急尖利的啼哭声,听着让人心焦。

小小的雪需要营养,可养母除了能拿出几个鸡蛋——那还是她唯一的经济来源,别的再也拿不出。左邻右舍、父老乡亲可怜这对母女,更可怜雪,今天这家送几包饼干,明天那家给几斤小米,于是雪成了大家伙的雪。尽管是难熬的日子,尽管是残缺的亲情,在众乡亲的抚养下,雪毕竟慢慢长大了。

七岁那年,雪上小学了,费用是众乡亲凑的。麻烦了众乡亲这么多年,养母再也不好意思给大伙添麻烦了,毕竟大家的日子都不宽裕。雪大了,能照顾自己了,自己可以腾出手来做点营生、挣点钱,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,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,养母这样想。可自己眼睛不好,又没手艺,有啥适合干的呢?在经过一番寻思之后,养母最终决定去卖冰棍,利用夏季这一段比较长的时间,挣个零用钱给雪买点好吃的、买几件新衣服……好多好多事呢。

从此,养母柔弱的肩上挎上了一个看上去比她的人还要大的冰棍箱,一大早便来到村头的大柳树下叫卖:“冰棍啦,冰棍,谁买冰棍……”漫长的夏天的日子,村头的那棵大柳树下总也少不了养母瘦弱的身影。

当树梢上最后一只蝉的鸣叫随着秋风消逝,当枝头最后一片黄叶飘飘落下,当好久好久再也没有行人走上前来,这时就是养母结束一年生意的时候了。缓缓拎起那依旧沉甸甸的冰棍箱——卖出几支?也许一支没卖掉——走几步,养母就回头朝那柳树下听听、看看——说不定会有人从后面追来买冰棍呢——她这样想,但总是再没有人来。

每天放学后,雪总要到村头的大柳树下把养母接回家。拉着养母的手,给养母唱刚在学校里学会的歌,或讲着课堂上的新鲜事。而养母则高兴地告诉雪今天又多卖了几根冰棍,母女俩一起说笑着,沿着那高低不平、左拐右转的胡同回家去。

但这种看似安享惬意的生活不久之后就被打破了。

忽然有一天,当拉着养母的手,母女俩说说笑笑从一堆人旁边经过时,雪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氛:那些人指手划脚好像正在议论她们,说些什么,雪没听见——总不会是坏事吧,雪这样想。

就在将要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——那是个雪不太喜欢的夏天,一天,在放学的路上,一个调皮的男孩不知为什么说了雪一句“野孩子,没人要”。雪这时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姑娘了,懂不少事了,只是不知道那个男孩子为什么那样嘲笑她。雪一下子又想起了以前人们经常在背后议论她们的情景——他们在议论我吧?不会有什么好事吧?雪感到很委屈,哭着跑回了家。

那天雪没去接养母。也就是从那天起,雪再也没去那棵大柳树下接养母。

西天,残阳欲坠,渲染出一种平静之下的不安。

养母守着冰棍箱坐在大柳树下,瘦弱的身躯被粗壮的树干投下的阴影紧紧包裹着。见雪没来接她,养母寻思雪一定有什么事情,就匆匆收了摊——几年来她第一次这么早收摊。拎着沉甸甸的冰棍箱,刚一跨进家门,养母就看到雪正依在房口抽泣。没等养母喘口气,雪就上前抓住养母的手使劲摇着,声嘶力竭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

没有迟疑与犹豫,养母很干脆地告诉了雪一切。养母知道,雪已经不是小孩子了,应该告诉她真相,这是早晚的事。

雪不愿相信这一切。

从懂事那天起,雪只记得都是眼前的母亲给她买新衣服,为她看病,供她上学,这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,雪从来没怀疑过。虽然有时难免会发点小脾气、闹点小情绪,但那毕竟是一时的孩子气,母女之间又会有什么隔膜,又会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?

雪从来没想到眼前这位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“母亲”却是养母。雪不明白亲生母亲为什么把她撂在雪地里。雪怨老天爷不公平,觉得自己正如那个男孩所嘲笑的一样命苦:一个被抛在孤零零的世界,没人要的野孩子。为此,雪伤心了好多天。

也就是从那时起,雪感到有一堵无形的大墙正在慢慢隔开她与养母的距离。虽然有时她很想去拉拉养母那双枯瘦的手,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却把她的双手缚得很紧很紧,缚得雪好难受、好难受。

那个不太平静的夏天过后,雪要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寄宿中学了。

雪开学走的那天,养母枯瘦的手在衣襟里摸索了半天,才摸出一沓整整齐齐的旧票子——那是她一个夏天卖冰棍为雪挣来的伙食费,有点哆嗦地塞进雪的手里。雪接过来,看了养母一眼,很费力地说了一句“妈,我走了”,就上路了。养母静静地站着,朝雪走的方向张望,估计雪大概走远了才转身回去。

外面的世界很美好。在学校里,雪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生活的乐趣:早晨在校园的小树林里沐浴着朝阳读书;傍晚和同伴肩并肩坐在河边看落日余辉;晚上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互相勾勒着未来的梦想。只是在钱快用完的时候,雪才想起通过同村同学的家人给养母捎个信儿,于是每次养母很快就会托人把钱给雪捎来。雪再也不去想那些伤心事了,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每人要的野孩子了——雪觉得生活就该这样。

但也有让雪觉得伤心的时候。别的同学比她穿得好、吃得好,而且痛爱他们、穿得体面的父母经常到学校来看他们。雪羡慕他们,嫉妒他们,也很想养母能到学校来看看自己。可一想到养母的样子,来了后说不定又会引来同学的嘲笑,雪又觉得养母还是不来的好。雪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“母亲”。于是,每次当别的同学在父母面前撒娇诉苦的时候,雪就赶紧跑得远远的,生怕人问起自己的事。
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。

月缺月圆,云卷云舒,幻化出世间无限风景。

经受思想与精神的洗礼,经历亲情与自尊的煎熬,雪也一天天长大、成熟,深心的良知渐渐被唤起。

一天,邻居一位大婶到学校看女儿,顺便给雪捎去一兜熟鸡蛋,说是养母托她捎的。并告诉雪,她的养母也来了,走到离学校不远就停住了,说怕影响雪的学习就不进去了,只是托她把东西捎来。

提着那兜还有余热的鸡蛋,雪突然感到鼻子酸酸的……

雪不再惧怕什么,含着眼泪,跑出校门,远远看到养母孱孱立在一棵大树下,不时踮脚向这边张望。到了近前,雪一下扑进养母的怀里,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落,湿了养母的肩头……那一刻,养母的双臂好像变得非常有力,把雪搂得紧紧的;那一刻,一切的隔膜与幽怨都烟消云散。

……

桌上的咖啡升腾起淡淡热气,雪坐在桌的另一端,一手托腮,一手用涂了淡粉色指甲油的纤柔手指轻捏着汤匙柄。她长发披肩,[url=http://www.haosou.com/s?q=%E8%9E%93%E9%A6%96%E8%9B%BE%E7%9C%89&src=pdr_guide]螓首蛾眉[/url],明眸皓齿,俨然一个美人了。

讲完自己的故事,雪轻舒一口气。继而又侧首、抬睫,透过厚重的玻璃窗,穿过漫天飞舞的大雪,深情望向曾生养她的山乡——

是遥祭深埋于半山之上那抔黄土之下的养母,还是追忆掩没于岁月深处的那份至真至纯的情缘?我也无从说起。

地上厚厚的雪把室内映衬的异常明亮,世界呈现出一种温顺恬静之美……
桃李春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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