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ost By:2015/1/12 15:01:00
那天上午,正在家接待在外资企业做事的内侄,聊得正欢,这时手机响了,一个很随意的声音飘了出来:
走,爬浮山去!俺爸,还有媳妇,现在就在燕儿岛路了,你过来吧!
听这口气,像是在下命令。他以为,我就住在他所在的街道附近。
但是我真是不能去,因为内侄很久没来了,又是节日。于是只好婉辞。
来电话的是青岛九中的同学,初中同级不同班的同学春元。之所以跟我说话这样随便,实在是太熟太熟的缘故。
春元是我初中最要好的同学之一。当时是1972年。
我认识春元是在一个带有的地下室的三层建筑(那个建筑曾多次闯入梦乡),那是一座叫做六二楼的教学楼,楼前有一个宽阔的操场,操场被叫做六二院。六二,是青岛解放的日子,1949年6月2日。在老山东大学,今天中国海洋大学鱼山路校区内,也有一座被命名为六二楼的建筑。
我们那一届学生的数量很多,一个级部有12个班,一个班有不少于五十个学生。因为人多,教室不够用,开始的时候是二部制,也就是上下午各有一个班在同一个教室里学习。我所在的1班和春元所在的7班共同使用同一个教室。我们班的班主任是毕业自山东大学历史系的杨德明,他个子高大,总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。开始教历史,后来教数学。他一口本地方言,对在小学听惯了教师的普通话的我们,刚一开始还不太习惯。7班的班主任是吉忠,一个有着络腮胡子,很帅的山东大汉。
入学一段时间,1班上午上课,7班下午上。那时没有爱惜公物的概念,很多同学把鼓励自己的座右铭用圆珠笔写在课桌上。我也这样做了。
可是,第二天,在我的抽洞里,发现了一张纸条,写着一行整齐的字,字句的原话记不清了,意思是要我爱惜公物。
于是,后来就有机会认识了这位与我坐在同一个座位上的异班的同学——春元。他总是穿着整整齐齐的衣服,那时是文革后期,没有校服。他脸盘阔阔的,眼睛很大,有神,脸颊上有一对好看的酒窝,青春的身材棱角分明,腰圆膀阔。说话慢斯条理,一口地道的本地方言。走起路来四平八稳,一步一个脚印,有时还甩起双臂,挺胸抬头,有一副雄赳赳气的气势。这种扮相,在当时的社会背景和混乱的条件下自然很另类,时常引来一些议论。
刚上初中的时候,我不是团员,他也不是,都是入团积极分子。都积极地参加一些级部团支部组织的活动。我不是团员,大概是因为家庭,虽然父母都是红小鬼,父亲十五六岁参加新四军,母亲十一二岁在根据地参加**,但爷爷上海滩自由职业的身份(后来知道祖父在上海滩还开过很多家有无锡家乡特色的粥店,并在现在上海新客站一带有自己的钱庄和纱厂,但皆毁于八一三日寇的大轰炸)和外祖父下中农,并有早年在青岛经商、在高丽及关东经商的经历和背景,使家族成员的政治前途自然地受到了影响。春元不是团员,据说也是因为出身问题。
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参加团的活动。我们班的团员是魏超英,也是班长,一米七几的个子,很结实,脸黑中带红,笑眯眯的,父亲是参加过**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战士,时任公安部门的领导,根红苗正,自然入团没得说。超英住在恩县路公安宿舍,常常是天不亮就跑上广东路大坡,在我住的武定路23号红星船厂宿舍门口吆喝我,还有住在同一条街上的其他同学一起跑步,在还不怎么亮的黎明,浩浩荡荡地跑过学校门口所在的上海路,再往前,沿着江苏路,一直到海边,再跑到鲁迅公园,这时天就大亮了,于是我们一起迎接朝霞,说着,笑着,再返回去,回家吃饭,背书包上学去。
超英最初写的字不好,忽然有一年假期回来,惊讶地发现,他写出了一手漂亮的钢笔行书。后来得知,是他做纺织研究所工程师的母亲督促他,在假期学了书法。放学课后有时到他家做功课,经常看见他母亲在伏案工作。作为工程师,阿姨的英语自然没得说,有一天,我读英语课文,大概读得比较流畅,博得了阿姨的夸赞。
由于那时一个年级没有几个团员,哪位同学入团,被视作一件很荣光,很神秘的事情。家庭出身不好的,家长或家族有历史问题的,即便表现很好,一般也很难被纳入发展名单。
因为是年级团支部,所以组织的的很多活动就由整个级部各班的学生参与。各班的班干部和骨干之间因而交往频繁,这样一来二去的,甚至后来回忆起来,就搞不清楚谁跟谁是哪个班级的。
春元班的团员叫马宝山,眉清目秀的一个小伙,多年不联系了。
我们在一起搞的活动很多。
首先,针对上面说的课桌被圆珠笔和小刀刻画的累累伤疤,春元提出动议,把桌面翻过来,因为朝下的一面很光滑。开始大家都不敢,因为毕竟没做过这样的活计,也没有工具。但我们班一位住在吴淞路的同学闫广禄,父母是工人,住的房子也属于筒子楼,楼道里终年不见阳光,到他家去,走进楼道,要适应一会,才能找到家门。他腰圆膀阔,很有力气,在家里是家务劳动的一把好手,邻里百家的很多活计,如挑水、买煤、买地瓜、买大白菜,以及春节各家各户的蒸馒头等等,他都去帮忙,他很支持春元的建议,他也会干,于是来自不同班级的入团积极分子,在一个月光姣好的春夜,在地下室的教室里,开始动手改装课桌。开始很费劲,干得慢,大家说着,笑着,轻轻哼着**歌曲,越干越熟,最后,终于在午夜前后把班里三四十张课桌翻新了,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,照在刚刚翻新的,露着白茬的桌面,大家心里很快活,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。
但是,我们的高兴劲没有持续太长时间。事实上,第二天,我们几个“主谋”和“当事人”就被叫到了教导处(教导处主任后来调到青大工作),批评一番之后,我们被要求把翻新的桌子面恢复原状。我们的心一下子降到了冰点。
后来,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,整个级部搬进了大家向往已久的百年老院——白果树院。那是一个类似四合院的院子,那个院子的中央有两棵两人合围的大银杏树,银杏又被叫做白果树,所以那个院子被叫做白果树院。我们1班在西侧的2楼,7班在北侧的1楼。教室是木板地,踩踏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。秋风吹起的时节,满地金黄的叶子,白果撒落一地,四合院里形成的旋风,优雅地吹拂起树叶,叩打着教室高大的窗扇,坐在教室里读书的我们,看着金黄的叶子、满地的白果、四合院围合而成的那一小片湛蓝的天空,心里常有一种莫名的惆怅。夜里,在一楼7班朝南的教室里,级部团的骨干摸黑开会(忘记为什么不开灯了),唱歌,大声地争论,也憧憬未来。然后,踏着皎洁的月光一起回家。
还有几次,是排除院子里的积水。有一年暴雨之后,院子里排水不畅,级部的几个团员和骨干学生一招呼,三十好几个不同班级的男女同学齐上阵,有的用扫帚,有的用盆,有的用水桶,七手八脚,很快把积水排出院子。
到了初三,政治气候缓和了不少,条件放宽了一些,像我这样的,也是因为表现好,终于在毕业前被吸纳入团。入团介绍人,一个是超英,一个是李萍。前者后来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,战后因表现优秀,高考时虽分数不够,但因有战功,照顾录取,进入重庆解放军后勤工程学院学习,专业是给排水,读书期间与他有频繁的书信往来。后来大裁军,所在部队整体转业,他被分配到本地的一个公用事业单位做部门副职,终因个性问题不堪于看不惯的单位风气,愤而辞职,开始做服装生意,赔亏后,南下海南,做老本行给排水工程师,后为照顾年迈的父亲返回家乡,现在仍是一工程师。几个同学曾给他张罗着找对象,但他从老家赣榆找到一位教师。现有二女,美满幸福。李萍不知所踪。
春元因家庭困难,上到初二就退学了,在青岛味精厂做了一名工人。他离校的时候,大家都很伤感。